战争纯粹是人为的,是为政治目的服务的。不义的战争,给国家和人民生命财产造成巨大的损失与灾难。而当战争借助于自然力量或自然灾害,或人为地制造自然灾害以达到战争的目的时,它的灾害就会造成更大的危害。
在我国的战争史上,自古以来,兵家就借助人为的灾害作为战争的辅助手段达到打败敌人、取得胜利的目的。如先秦兵书《六韬》就有“三阵篇”,所谓“三阵”,就是“天阵、地阵、人阵”。
日月星辰斗柄,一左一右,一向一背,此谓天阵;丘陵水泉,亦有前后左右之利,此谓地阵;用车、用马、用文、用武,此谓人阵。
可见“地阵”,包括了地形、地物、河流、湖泊泉源等,借以增加敌人的困难,增强自己的优势。地阵有防御性的,也有进攻性的。从历史事件发生的频率看,防御性的是少数,进攻性的是多数。
北宋初年,契丹(辽)多次南侵,河北地势平坦,全无险阻。为了防御辽军,当时边臣何承矩(945—1006)建议在宋辽边界(以白河即拒马河为界)线以南地带兴建一条从河北保定以西向东,经保定、高阳、雄县、霸县、青县北至沧州海边黑龙港入海的塘泺(湖泊沼泽)隔离地带。公元1000年,他在向真宗皇帝(赵恒)的奏折中说:
臣闻兵有三阵:日月风云,天阵也;山陆水泉,地阵也;兵车士卒,人阵也。今用地阵而设险,以水泉而作固。建设陂塘、绵亘沧海,纵有敌骑,安能折冲。昨者,契丹犯边,高阳一路,东负海,西抵顺安,士庶安居,即屯田之利也。今顺安西至西山,地虽数军,路才百里,纵有丘陵岗阜,亦多川读泉源。因而广之,制为塘埭,自可息边患矣。
这里所说的“高阳一路,东负海,西抵顺安”,是指989年开始于顺安砦(今高阳县东)西开易河蒲口,导水东流,注于海,东西300余里,南北50—70余里,利用陂湖沼泽,筑堤贮水为稻田所形成的湖泊、沼泽稻田地带。所说契丹犯边是指989年辽军进攻威鲁军(今徐水县西25里)被宋军败于唐州徐河(今徐水)的战役。这一阻止辽军的河湖塘泺地带,如果从保州(今保定)西的鸡距泉等水源算起,到沧州北入海,东西实长450里,南北宽从10余里到150里不等,深五六尺至一丈以上。从西到东包含了当时的湖泊如齐安淀、劳淀、吴淀、白羊淀(今白洋淀)、畴淀、康地淀、牛横淀、洛阳淀、大莲花淀、小莲花淀、黑羊淀、泗淀、粮料淀、大兰淀、小兰淀、下光淀、得胜淀、水汶淀、孟宗淀、大光淀、燕丹淀、陈人淀、鹅巢淀、方淀、灰淀、破船淀等大小20多个湖淀。先后引入的河流有曹河、鲍河、徐河以及易水九支、滹沱、胡芦、永济渠诸水皆汇入塘。自建成后至宋徽宗时,由于它深不可涉,浅不可舟,一百多年中,起到了防御与屯田的作用。在后期由于上游的淤积,下游在沧州一带又被黄河灌注,各段往往干涸,成为耕地,它的作用也就消失了。
我们再看看历史上的进攻性地阵。主要是利用河流的水位高程,如决开堤防或人为提高水位高程,如用人工障碍物截断河流,抬高水位冲击或灌注敌人的城防或阵地,称为“水攻”。这种水攻的使用,大致开始于堤防初起的春秋战国时代,而且也以那个时候用得最多,频率最高。由于这种借助水体灌注、淹没、阻滞敌人的方法,同时也对当地或下游广大地区的人民造成巨大的损失,后来战争中使用的次数比较少。但是使用一次造成的损失也特别巨大,这是因为人口的密度在不断增加的缘故。
周敬王八年(前512),吴子(即吴王僚)执钟吾子,遂伐徐,防山以水之。(《春秋左氏传》)
周贞定王十六年(前453),晋荀瑶(知伯)率韩、魏之师围晋阳,三年不能克,乃决晋水灌城。赵无恤(襄子)约韩、魏决堤反灌知伯军,灭知伯。(《资治通鉴》卷一)
周显王十一年(前358),楚师出(黄)河水以水长垣(今县东北)之东。(《古本竹书纪年》)
周显王三十七年(前332),齐、魏攻赵,赵决(黄)河水灌之,兵去。(《史记·赵世家》)
周赧王三十四年(前281),赵惠文王再之卫东阳,决(黄)河水,伐魏氏(即灌魏军)。(《史记·赵世家》)
秦王政二十二年(前225),秦将王贲攻魏,引河沟灌大梁(今开封市),大梁城坏,其王请降,尽取其城,魏亡。(《史记·秦始皇本纪》)
汉王元年(前206),汉王引兵从故道出袭雍,雍王章邯迎击陈仓(今宝鸡市南),雍兵败,还走,止战好畸(今乾县),又败,走废丘(今兴平)。汉王引(渭)水灌之,废丘降,章邯自杀。(《资治通鉴·汉纪一》)
汉王四年(前203),韩信已定临淄,遂东追齐王。齐、楚与汉夹潍水而阵。韩信夜令人为万余囊,满盛沙,壅水上流。引军半渡击楚军。佯不胜,还走。楚军追信。信使人决壅囊,水大至,楚军太半不得渡。击杀楚将龙且。(《汉书·韩信传》)
两汉时期,这种人为灾害较少,进入魏晋南北朝以后,由于长期的战乱和南北两朝的对立,逐渐多了起来,而以梁、陈两代为多。而且以作为南北分界线的淮河流域为多,另在江陵引江水有两次,在四川引嘉陵江水一次,在河北引漳水两次,引黄河却只在上游的灵州(今宁夏灵武西南)引洛水支流谷水千金堨一次。战国时期引黄河水攻战的次数较多,而在南北朝引黄河水攻战却基本上没有。究其原因,有人推测是魏晋以来,黄河的堤防可能因战乱长期失修,残缺失效,黄水已成漫流,无法利用。
东汉建安九年(204)二月,曹操攻邺(今临漳),为土山地道以攻之。五月,操毁土山地道,凿堑围城,周回40里。初令浅,示若可越。一夜浚之,广深2丈,引漳水以灌之,城中饿死者过半。(《资治通鉴·汉纪》卷五十六)
梁武帝天监十三年至十五年(514—516),北魏降人王足陈献计,求堰淮水以灌寿阳(时为北魏所占)。武帝使水工陈承伯、材官将军祖暅视地形。咸谓淮内沙土漂轻,不坚实,功不可就。武帝弗听,役徐、扬民及战士合20万人,作堰于钟离(今五河县),南起浮山,北抵巉石,依岸筑土,合脊于中流。十四年四月,浮山堰成而复溃。或言:蛟龙能乘风雨破堰。其性恶铁。乃运东西冶(二冶在建康)铁器数千万斤沈之。不能合(龙),乃伐树为井于,填以巨石,加土其上。缘淮百里内,木石无巨细皆尽。负担者肩上皆穿,夏日疾疫,死者相枕。蝇虫昼夜声合。十五年(516)夏四月,淮堰成,长9里,下广140丈,高20丈;树以杞柳。九月丁丑(十三日),淮水暴涨,堰坏。其声如雷,闻300里。缘淮城戍村落,10余万口,皆漂入海。(综合《资治通鉴·梁纪》三一四)
这浮山堰是我国可能也是世界上建筑的第一座土石拦水坝,横截四渎之一的淮河,高20丈,长9里,基宽140丈,顶宽45丈,上可列军垒、植树。水库内淮水清彻,俯视被水淹没的“庐舍冢墓,孑然在下”。确实壮观,可惜修筑的目的,不是为百姓修水利,而是为了战争,想将敌占区的大城市寿阳城(今寿县)淹没,但堰只存在了五个月便垮了。损失惨重,修筑三年,两次溃坝的经费无法计算,仅奠基的铁器就有数千万斤。役用军民20万,夏日疫死无算,冬日冻死十分之八九,少算有16万,淹没漂流军民10多万,共20多万人的生命财产,都被这一战争工程吞没了,但敌人并没受到多大损失。
隋唐以后,水攻的战例也常常出现。大体上在全国政权巩固的时候较少,而在分裂战乱的时候增多,且损失惨重。特别人为的决口出现在黄河两岸的时候是如此。
唐肃宗乾元二年(759),史思明侵河南,守将李铣于长清县边家口决大河,东至禹城县,禹城县沦溺迁治。(《太平寰字记·齐州·禹城县》)
唐昭宗乾宁三年(896)四月辛酉(十日),河涨,将毁滑州城。朱全忠(朱温)命决为二河,为害滋甚。(《资治通鉴·唐纪七十六》)四月,河圮于滑州。朱全忠决其堤,因为二河,散浸千里。(《新唐书·五行志》)
梁贞明四年(918),梁将谢彦章于杨刘决河水,弥漫数百里以限唐军。(《旧五代史·唐书·庄宗纪》)
后唐同光元年(923)八月,后梁主命于滑州酸枣(今延律县西北)决河,东注曹、濮及郓州,以阻后唐兵,号护驾水。《新五代史·段凝传》、《资治通鉴·后唐纪一》)
宋神宗元丰四年(1081)七月,宋军五路大举攻西夏,十月进至灵州,围城十八日。西夏军决七级渠以灌宋军。时宋军粮道被夏军切断,冻饿死者甚众。环庆、泾原两路军13万余人,溃返者仅1万余人。(《续资治通鉴长编》、《宁夏古代历史纪年》)
宋高宗建炎二年(1128)十一月,金人破濮州、相州。宋东京留守杜充闻有金师,乃决黄河入清河(南清河,即泗水)以阻寇,自是河流不复矣。(《续资治通鉴·宋纪)卷102)
金天兴三年,宋端平元年、蒙古太宗六年(1234)六月,蒙古兵决黄河寸金淀,灌开封等地宋兵,宋军多溺死,遂引师南还。(《续资治通鉴·宋纪)卷167)
明崇祯十五年(1642),李自成复攻开封,筑长围为持久计。开封食尽,巡抚高名衡等议决朱家寨口河,灌李自成军,李军亦决马家口(在上流三十里)河,欲灌城。秋九月癸末(十六日),天大雨,二口并决,声如雷,溃北门入,穿东南门出,注涡水。城中百万户皆没,得脱者惟周王(朱恭枵)、妃、世子及抚按以下不及2万人。李军亦漂没万余,乃拔营西南去。(《明史·流贼》)
据有关史料,黄河此次决口灌开封,出东南门,流经鄢陵、鹿邑,自毫入涡,涡水陡高二丈,黄河故道则涸为平地。从次年(1643)四月十六日,开始堵朱家口、马家口未成,又决,以至明亡。至清顺治元年(1644)夏天,“黄河自复故道”(《清史稿·河渠志一》),经过这次劫难,开封城尽为黄河泥沙淤覆。清初诗人查慎行(1650—1727)的《汴梁杂诗》有“旧日楼台埋井底,秋来风雨暗城隅”之句。他对此并作“自注”道:“大相国寺,踞地最高。壬午(1642)之祸,独不为沙土所埋。汴中楼阁存者,惟此而已。”这应该是在灌城事件几十年后,他所目击的开封残址的荒凉景象的写实。
民国二十七年(1938年)5月19日,日本侵略军占徐州,并沿陇海路西犯。国民党制定利用黄河之水阻止日军前进的战略,于6月2日在中牟县赵口决堤;6月5日,开封陷落,国民党军于9日于郑州花园口扒开河堤,黄水直泄东南平原,至中牟境与赵口水合。大部分沿贾鲁河经尉氏、鄢陵、扶沟、西华、淮阳至安徽亳县,顺颍水至正阳关入淮。一部分由中牟顺涡河经通许、太康、亳县至怀远入淮;小部分自西华南至周口入颍水。黄水与淮水合流后在怀远以下横溢洪泽湖,再分别注入江、海。这次人为决堤造成的黄泛区从西北到东南长400公里,宽30—80公里,受灾地区跨河南、安徽、江苏三省共44县市,破坏土地5400多平方公里,受灾人民1250余万,淹死及困饿死者共89万人。黄泛区泛滥达9年之久,1947年堵口。黄河回归故道后,中牟、通许、尉氏、扶沟、西华、商水六县人口总数只及灾前人口总数的38%。可见在水灾中,减少62%的人口,其中除少数逃到他乡外省之外,大多数因灾死亡。
战争与地灾的关系,除了水攻之外,还有地震山崩等,虽然地震和山崩在古代不能人为制造,但战争也可以因这些地灾而影响胜负。
南宋高宗建炎二年(1128),金将洛索(又作罗索娄宿)围长安弥旬,(宋兵)外援不至。正月戊戌(十三日,2月22日),长安地大震,敌因其势以入,城遂陷(于金国)。〔(宋)李心传《建炎以来系年要录》卷12〕
西夏乾定四年,南宋宝庆三年,蒙古成吉思汗二十三年(1227)一月,成吉思汗围攻中兴府(今银川市)。六月,(中兴府)地大震,宫室多坏,王城夜哭。国主(李)出降。蒙古拔以归。时夏兵坚壁半载,城中食尽,兵民皆病,故率文武奉国籍出降,夏亡。〔(清)吴广成:《西夏书事》卷42〕
辽天祚帝保大二年(1122)冬十月,金兵攻(辽)蔚州(今蔚县)。十一月乙丑(初十),至奉圣州(今涿鹿),辽遂以劲兵守居庸关。及金兵临关,崖石自崩。辽戍卒多压死,不战而溃。十二月,金兵陷燕京(今北京市)。(《辽史·本纪》)
除此之外,我国历代同北方民族之间的战争,还有一种防御措施,由边防军队执行,可能对长城以北的干旱地区的沙漠化起过一定的作用,这就是每年在边外“烧荒”,使民族军队的军马草料供给发生困难,清初学者顾炎武在《日知录》中对此作过一些考查。他写道:
守边将士,每至秋月草枯,出塞纵火,谓之烧荒。《唐书》:契丹每入寇,幽蓟刘仁恭岁燎塞下草,使不得留牧,马多死。契丹乃乞盟,是也。其法自七国时(即战国时)已有之。《战国策》公孙衍谓义渠君曰:中国无事于秦,则秦且烧焫(),获君之国。
《英宗实录》载:
正统七年(1442)十一月,锦衣卫指挥佥事王瑛言:“御边莫善于烧荒。盖边之所恃者马,马之所恃者草。近年烧荒,远者不过百里,近者五六十里。敌马来侵,半日可至。乞敕边将,遇秋深,率兵约日同出数百里外,纵火焚烧,使敌马无水草可恃,如此,则在我虽有一时之劳,而一冬坐卧可安矣。翰林院编修徐珵(后改名有贞)亦请每年九月,尽敕坐营将官巡边,分为三路:一出宣府(今宣化)抵赤城独石,一出大同抵万全,一出山海抵辽东。各出三五百里,烧荒哨瞭。如遇边寇出没,即相机防御。此先朝烧荒旧制,诚守边之良法也。
这种守边战策,不知在鄂尔多斯及甘肃等地区实行过没有?如果一律照办,每年一次秋天的大面积烧荒,肯定会给长城以北地区,特别是靠近长城的边外地区的植被造成不可恢复的灾难,所谓“守边良法”,实际为后代留下了无穷的后患。长期大面积破坏植被,无疑对长城以外沙漠的形成起了推动作用。
从以上史料可见,从战国至近代,兵家都非常重视地阵的作用。但也同时是以无辜人民的惨重牺牲为代价的。所谓“争地以战杀人盈野”是历史的实事,这一现象,从规模到频率,堪称“不幸的世界第一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