睁开眼,依旧是泛着青斑的墙壁,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,一股潮湿的霉味拥挤在狭小的空间里。于是不再理会那个压抑的梦,起床穿衣洗漱。
经过厨房的时候瞥见了母亲有些发福的身影,她微微有些无措。母亲终于转过身来,围兜上溅上了油污,也顾不上擦,只淡淡地苦笑。她像是卡在了门口,张开嘴,半晌挤不出一个字。
她正在煮面。锅里的水沸得正好,欢快地冒着泡,一把白细的面从锅端滑进水里,早知道应该买更贵一点的鸡蛋面。她皱了皱眉头,为什么总要在买东西时不断比划面的价格?然后,女儿的脚步声钻进了耳朵。
手微微一抖,几根面无辜地掉在了地上。她想起女儿说要出去旅游的事。昨天晚上她看见女儿那样小心翼翼的语气和神色,起先是一阵无赖和苍瑟,继而被一阵莫名的火激怒,吃了炸药一般呵斥着她去做作业。她不是气女儿。于是她转过身勉强挤出一个笑。
母亲的面一直很好吃。她豪迈地用筷子挑起一大担面塞进嘴里,咀嚼了很久却很奇怪地没能咽下去。母亲则依然用着她的小碗,零星地漂着几朵油花。母亲不吃蛋的,说是“为了减肥”。
她不停地嚼着面,已经到了快要吐的地步,两支筷子漫无目的地在碗里搅来搅去,最终被一块东西阻碍,拨开面,是个温润的蛋。她心里不禁涌起一阵酸涩。她不是不知道母亲不容易,可她依然想要到外面去看一看。
哦。钱。任何跟钱扯上关系的事,至少在她面前都会发黑变质,比如想要一双新鞋会在含糊的答应里无限推迟,比如一堂充满了遐想的旅行会在刺耳的呵斥中泡汤……
她看着女儿正艰难地吞下最后一口面,于是她说,汤和鸡蛋吃不完就不用吃了。女儿似乎有些茫然无措地摇了摇头,拼命地扒完所有的剩余物,逃离了桌子去穿鞋。
女儿的鞋的确很旧了,鞋面已洗得发白,污迹却依然顽固地赖在上面,虽然还没有开裂,但已等着最后一根稻草来让它走向终结。她于是又想起了女儿的请求。她不是不知道女儿有多懂事,,她希望有一天能和她幸福地走在北京飘雪的街道,长安萧瑟的古城,要么,在火车上坐坐也好。可她又想起存折上不断向下滚动的数字,她不知道该怎么用语言把钱和现实的关系解释清楚,或者说,其实她并没有解释的必要。所以她气急败坏地,不顾后果地爆发了。
她看见女儿熟练地套上鞋,不禁想要说丫头对不起,妈妈不该吼你,你不要生气,于是借着惯性开口说:“丫头——”
她回过头,一根手指还嵌在鞋帮里,鞋子因为年岁的长久给人一种快要散架的触感,她听见母亲发出两个音节,顿了很久,说:“妈今天去跟你买鞋。”
她在地上蹲了许久,突然间抛弃了所有纠结压迫,诸如怨恨现实,徘徊在去与不去旅游之间的念头,取而代之一股强烈的后悔。原本,就不该跟母亲,甚至她自己出一道如此痛苦的选择题。她背上书包,却仿佛卸下重担。
她看见女儿俏皮地跺了跺脚,仿佛那鞋还能和她再相亲相爱上几年。她在心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,庆幸自己生生吞回去的话。
她真心地牵动嘴角,庆幸自己没有说出任何带刺的话。拉开门,雨已经停了,太阳像个迟暮的老人缓缓爬上天空。
心里牵起一阵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