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社会环境与四川客家的耕读文化
从社会环境看,有两大环境因素对四川客家的耕读文化产生影响。即质朴无华的民风是客家耕读文化形成的重要环境因素,而族群冲突中的鲶鱼效应是客家耕读文化的原动力。
1、族群冲突中的鲶鱼效应
四川移民社会中,客家人与湖广人两大族群的互动中,处于弱势地位的客家人被湖广人称为“土广东”、“苕管儿”,两者明里暗地都处于斗争中。尽管四川不存在类似于台湾、广东移民与土著之间的矛盾和械斗,但移民与移民之间、移民与土著之间的矛盾一直存在。
四川移民社会两大族群相互之间产生“鲶鱼效应”。正如庄英章先生指出,以客家为研究对象的客家学,其特性就是以族群间的互动关系,讨论族群内的社会文化。当客家移民离开原乡到达四川,在再生或者创新的社会文化过程中,族群互动是主要的动力。笔者认为,影响客家教育发展的重要因素是族群间的互动关系。在族群边界明显的地方很容易产生族群冲突,从而产生一定的压力和挑战。人只有在面临生存压力情况下,才会激发自己的潜能。汤因比指出文明诞生于非常艰难的环境而不是非常安逸的环境,困难愈大,刺激就愈大;挑战的强度越大,应战的办法也越是新颖而富有创造性。在安逸的社会环境中最易安分守己,而在族群互动的地方很容易产生“鲶鱼效应”。由于鲶鱼群中出现了外来竞争者,它们的潜在活力被激发了,克服了潜在的惰性心理,从而使生命得以延续。“鲶鱼效应”带来生存危机感,激发内在的潜能。客家人与湖广人之间的族群矛盾较大,族群互动明显。如在川南,李宗吾回忆,外省人来川,常被本地人欺凌。在川北,湖广人与客家人(广东人)的界线是分明的,其感情难以融洽。“湖广籍人民,对于闽粤籍人民的歧视,乃其一例”。郭沫若的家乡沙湾,原来的土著和客籍人的地方观念特别强烈。“杨姓是我们地方上的土著”。平时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地方上的主人,对于我们客籍总是遇事刁难的。主客之间“关于地方上的事务,公私两面都暗暗地在斗争”;“保卫团的团部设在福建人的会馆天后宫。土著以杨家为代表,凡事都要和客籍人为难”。“这些地方当然有阶级或身份的感情使地方感情更加强固化了”。客家人始终处于生存危机中,始终保持“生于忧患,死于安乐”的意识。族群间的竞争起到催化激活的作用,土、客冲突表现为人才的大比拼。如乐山沙湾,“我们在福建人的会馆开办了一所蒙学堂,他们在他们的惠珉宫也要另外开办一个。凡事都是这样”。族群互动中族群间的竞争主要表现为人才的竞争。正因为这种鲶鱼效应,崇尚名节的客家人为免受湖广人的歧视,为保持家族地位和声望,把读书、发展教育看成其文化适应策略和生存策略。客家人会举全族之力来培养本族的读书人来支撑门面,因为科举人才是提升家族社会地位、取得当地认可的重要保证。因此,四川客家人与湖广人的竞争实际上是一场文化与教育资源的竞争,并形成“崇文重教”的耕读文化。
2、质朴无华的民风
客家人有择善而徙、择善而居的习俗。客家对居住地的选择反映了客家人的耕读为本的理念。因为从居住环境看,客家人人川定居首选民风淳朴的耕读环境,民风淳朴的人居环境既有利于“耕”,也有利于“读”,是客家人耕读传家最理想的生活环境。
某地风俗的“厚”、“薄”反映耕地状况和儒家文化的教化程度。即一方面由于地广人稀、人民相安无争。如铜梁县在康乾时期,“风清俗美,讼狱希简,人民富寿”;光绪时,由于“生齿日繁,有人满之患,因之风气不古”。另一方面民风的淳朴是某地儒家文化的教化结果。如清初什邡县移民较多,“生气斗讼,往往有之”,到嘉庆时,由于“近日时加劝谕,习久相安,渐归醇厚”。因而民风淳朴的人居环境既有利于“耕”,也有利于“读”,是客家人耕读传家最理想的生活环境。
客家人的迁徙过程也是对居住地环境的选择过程,因而追求民风淳朴的环境是客家人迁居过程中首先考虑的因素。清代闽粤赣等地的客家人入川“实为室家之计,为子孙之谋耳”;“为吾子孙觅前程生计耳”。如新都周氏先祖仁德公在宋元时由福建迁广东,因为“东粤之地风俗醇厚,堪为子孙长久计”。客家人看来,居住地良好的民风环境不仅对耕田创业至关重要,更重要的是直接关系到子女的教育成材。地理
从四川客家的分布看,呈现两大特点:特点之一是多分布于山地丘陵地区。四川客家人的分布主要集中在以下三个区域:一是成都平原周边的浅丘或丘陵地带,二是川中的简阳、资阳、资中、内江等丘陵地区,三是川北仪陇、广安及川南的广袤山区。也就是说,客家人似乎有意无意延续了祖先对于居住地选择的古训。特点之二是四川客家分布出现西多东少的特点,具有“尚文”的民风;“巴有将,蜀有相”,概括了四川东、西两地的文化差异,即出现了以成都为中心的川西“尚文”,而以重庆为中心的川东“尚武”的风尚。客家人人川似乎意识到这点,以至今天四川客家呈现西多东少的特点。研究表明,湖广移民在四川的分布呈现出由东向西逐渐减少的特点,而广东、江西等省移民则往西分布越密的规律。四川客家多分布于川西地区的成都东山地区和沱江流域,而川西民风尚文,这与客家人尚文相一致。客家人入川过程中注重对“尚文”居住环境的选择,这在客家族谱有记载。金堂作为客家聚居区之一,是因为“俗朴民纯,文风亦骎骎之日盛”。妇如雍正十二年(1734)从广东入川的陈宁相,初到泸州,“以俗薄且耕种亦不如意,遂离去”,后到东山“观其俗咸敦朴,不事浮华”, “公遂佃其田而迁居焉”。雍正五年(1727)从广东长乐入川的张大梁,至荣昌佃耕不如意,“将往邻水,途遇乡人述其风土人情,遂不果”,后迁新都县石板滩乡定居。福建移民魏德瑞的父亲,乾隆初入川,“见升庵之里有醇俗焉,始寄居陶朱以起家”。魏氏居住于四川新都县桂湖,是仰慕四川新都桂湖醇俗的民风,而这里正是明代状元杨升庵的故居所在,文风也可想而知。
清代广东客家人钟宏予在入川路上对选择新居地认真考虑过,即对迁居地要求是,“但至蜀,或佃或买,务择仁里,莫居闹市。又莫太远,以免他日完税过粮、考试下场,嫌其路远”。钟宏予强调安家落户要离城市较近,以方便子弟读书考试;但住城市又“盖深恐俗染之污坏,厥子弟故也”。因而选择城乡交接处民风淳朴的“仁里”。“仁里”代表客家移民最理想的人居环境。钟宏予入川后定居简阳,因为当地民风和地理位置都令人满意。在民风方面,简阳“绅士之家多崇俭素,子弟亦少纨绔之习,饮食尚俭约,犹有古风”;在地理位置上,简阳“邻于会府而有江山之胜”。因此,简阳无论是业农、从商还是子孙接受教育都有便利的条件,是四川客家移民心中向往的“仁里”和乐土。事实上简阳也确是清代四川客家移民比例最高的聚居地。耕读为本的客家,从生存需要看,以耕为主,因而离不开农村和土地;但从发展角度看,又要强调“读”,因而要靠近城区,因为城市有优越的教育资源。这使客家对城市又有难以割舍的情感,在这种矛盾选择中使客家选择城乡结合处,这或许也是四川客家多聚居于成都东山地区的一大原因。
传统农业社会中,我国宗族对乡居还是城居有不同的主张。常建华引用族谱谈到客家与其他族群的不同之处,即客家从勤俭出发主张乡居。如广东五华客家缪氏为保证勤俭淳朴的家风,坚持乡居,反对城居,族规规定:“累世乡居,惠有定业,子孙不许移家住城,骄奢游惰,习俗移入,鲜有能自拔者。”显然,客家缪氏坚持过一种田园生活,崇尚淳朴节俭的民风;而江苏无锡郑氏,其看法则截然不同,主张“戒乡居,谚日‘乡村柴米贱,只怕子孙愚’。”。郑氏把城居看作是比乡居更文明的生活,对城市的向往体现出对教育的诉求。其实,客家反对城居是基于耕读为本的生计模式的考虑。四川客家以东山为主要聚居地,靠近大都市成都,是客家坚持既“耕”既“读”生活模式中对城市优质教育资源向往的体现。
总之,客家耕读文化主要是客家适应“住山不住坝”生存环境而形成的族群性的文化适应策略。“耕读传家”是生活在“孬田孬土”的客家人谋生存、求发展的手段,是客家人选择民风淳朴的人居环境的理想生活模式,是客家人融入主流社会而取得当地话语权的必要方式。